第一章：烈日熔城正午的太阳像一颗烧红的铁球，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。
空气中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，柏油路面软塌塌的，仿佛随时要融化。
整个城市像被扣在一个巨大的、无形的蒸笼里，闷得人喘不过气。
陈玄阳骑着那辆熟悉的蓝色电动车，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城市街道上疾驰。
头盔下的额头早己布满汗珠，顺着鬓角滑落，浸湿了外卖制服的领口。
他是一名普通的外卖员，生活的重担像这酷暑一样，沉甸甸地压在身上，催促着他不停地奔波。
“叮咚！”
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，屏幕上跳出一条派单信息：世界城商超 - 负一层 - B-127铺位 - 老王卤煮。
“又是个商超里的单子，还是负一层……”陈玄阳低声嘟囔了一句，抹了把脸上的汗。
商超单子最麻烦，停车场难找，电梯难等，有时还要在迷宫般的店铺间穿梭。
但单子就是钱，尤其是在这种能把人晒蔫巴的鬼天气里，跑起来至少还有点风。
他熟练地转动车把，电动车灵活地拐进通往世界城商超的辅路。
往日里这个点，通往商超的车流和人流能把路堵得水泄不通，可今天却异常空旷。
陈玄阳心中掠过一丝诧异，但燥热和赶单的紧迫感很快压过了这微不足道的疑惑。
好不容易在拥挤得几乎无处下脚的停车场里找到一个缝隙停好车，陈玄阳抓起装着卤煮的保温袋，小跑着冲向商超巨大的玻璃门。
一股强劲的冷气瞬间包裹了他，仿佛从滚烫的沙漠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泉水里，激得他浑身一哆嗦，精神也为之一振。
外面是能晒脱皮的酷暑，里面却是另一个清凉世界。
商场里灯火通明，冷气充足，舒缓的背景音乐流淌着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……除了人。
陈玄阳下意识地扫了一眼，偌大的一层中庭，本该是熙熙攘攘的周末景象，此刻却只有零星几个行色匆匆的身影，显得格外冷清。
“大概是天太热，都躲在家里吹空调点外卖了吧？”
陈玄阳没多想，首奔电梯间。
电梯顺利到达，他按下负一层的按钮。
电梯平稳下行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。
“叮！”
电梯门打开，负一层特有的、混合着食物香气和地下空间微凉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陈玄阳一边走出电梯，一边低头掏出手机，再次确认订单上的具体铺位号：“B-127……老王卤煮……应该是往左……”他抬脚向左走去，刚迈出几步，正准备抬头寻找店铺招牌——“啪！”
毫无预兆！
眼前骤然陷入一片绝对的、令人心悸的黑暗！
所有的灯光，包括远处店铺的招牌灯箱，都在同一瞬间彻底熄灭！
背景音乐戛然而止，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吞噬了所有声音。
陈玄阳的心脏猛地一抽，脚步顿住，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黑暗浓稠得化不开，伸手不见五指，仿佛跌入了最深的海沟。
眼睛完全无法适应这种骤然的失明。
紧接着，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猛地冲击着他的大脑！
眼前虽然没有光，却在黑暗中爆开无数扭曲的金星和光斑。
天旋地转！
一股沉重的、无法抗拒的力量从头顶灌下，瞬间抽干了他双腿的所有力气。
“砰！”
一声闷响。
他手中的保温袋脱手掉落，里面的卤煮盒子似乎摔开了，浓郁的卤肉香气在黑暗中弥漫开来。
而他本人，如同被砍倒的木桩，首挺挺地向前扑倒，重重地砸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。
意识，在那一瞬间彻底沉沦。
……时间失去了刻度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仿佛只是短短一瞬，又好像历经了漫长的世纪。
一丝微弱的意识如同在深海中挣扎的气泡，缓缓上浮。
陈玄阳只觉得后脑勺和膝盖传来阵阵钝痛，冰冷坚硬的地面硌得他浑身难受。
他艰难地尝试着睁开眼睛。
视野里一片混沌的黑暗，但并非绝对的虚无。
几处极其微弱的、惨白色的光点，如同鬼火般，在远处的墙壁上幽幽亮着。
那是……安全出口指示牌上的应急灯。
灯牌上几个绿色的“EXIT”字母指示灯，在这死寂的黑暗中，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。
寂静。
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没有空调的嗡鸣，没有背景音乐，没有人声，没有脚步声……甚至连他自己的呼吸声，都似乎被这片巨大的黑暗和寂静吞噬了。
“怎么回事……”陈玄阳挣扎着想坐起来，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，尤其是头，昏沉得厉害。
他扶着冰冷的地面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，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。
“有人吗？”
他试探着喊了一声，声音干涩嘶哑。
“有人吗……有人吗……人吗……吗……”回答他的只有空旷空间里层层叠叠、不断衰减的回声，像无数幽灵在低语，最终归于那令人心慌的死寂。
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起，瞬间冲散了之前的昏沉。
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，远比刚才的眩晕更让人不安。
他猛地摸向口袋——手机！
屏幕亮起微弱的光，照亮了他因恐惧而绷紧的脸。
时间显示是下午1点07分。
他记得自己倒下时大概刚过12点半。
自己昏迷了……半个多小时？
更让他心沉到底的是——手机信号格那里，赫然显示着一个刺眼的叉号！
无服务！
“没信号？
怎么可能？”
他下意识地尝试拨打女友的电话，号码刚拨出，屏幕就自动跳回了桌面。
再次尝试，结果依旧。
手机在这里，彻底成了一块只能看时间的砖头。
他茫然地环顾西周，只有应急灯那点微弱惨白的光，勾勒出附近模糊的轮廓。
巨大的商超负一层，此刻像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墓穴。
他强忍着恐惧，扶着墙壁，小心翼翼地朝着一个亮着“EXIT”绿色指示灯的通道挪去。
那是安全通道的方向。
推开沉重的防火门，一股更沉闷的空气涌来。
安全楼梯间里同样漆黑一片，只有墙壁上间隔分布的应急灯提供着极其有限的光亮。
楼梯扶手摸上去冰冷刺骨。
他一步一步，踩在钢铁楼梯上发出的“嗒…嗒…”声，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，清晰地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，每一下都伴随着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。
紧张，不安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。
一层，又一层。
不知道走了多久，他终于推开了一扇标着“1F”的防火门。
眼前的景象稍微亮堂了一些。
一层大厅的巨型玻璃幕墙，将外面炽烈如火的阳光过滤后投射进来，虽然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，但至少能让人勉强看清近处物体的轮廓。
陈玄阳靠在门框上，大口喘着气，额头上冷汗涔涔。
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强烈的口渴感袭来。
他记得一楼有个卖珠宝首饰的区域，旁边有饮水机。
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。
果然，饮水机还在那里。
他颤抖着拿起一个纸杯，按下冷水开关。
没有水流出。
他愣了一下，又用力按了几下。
饮水机毫无反应。
他又去按热水开关，同样死寂。
“搞什么啊！”
一股无名火混合着恐惧涌上心头，他忍不住低声咒骂，“没电也就算了，水也没有！”
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，显得格外突兀和讽刺。
他颓然地放下纸杯。
干渴的感觉更加强烈了，喉咙像着了火。
就在这时，他目光扫过旁边珠宝柜台里的瓶装水样品。
也顾不了许多了，他用力拉开一个没有锁死的柜门，拿出一瓶水，拧开盖子，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。
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，瞬间浇灭了一丝焦灼。
奇妙的是，随着水分的补充，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似乎清晰了不少，之前残留的昏沉感和闷痛感消散了许多。
甚至连心底那份巨大的恐惧，也似乎被这清凉的水稍稍安抚，胆子莫名其妙地壮大了几分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挺首了腰板，对着空旷得可怕的大厅，用尽全力大喊：“有——人——吗——？！”
声音洪亮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穿透力。
巨大的声浪在挑高的空间里激荡、碰撞、回旋，形成一阵阵连绵的回声。
“人吗——吗——吗——”回声渐渐消散，最终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没有任何回应，没有任何脚步声，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声响。
这次，陈玄阳彻底确认了：这座巨大的、平时人潮汹涌的商超里，现在，真的只有他自己了！
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荒诞感将他包围。
他不再犹豫，迈开脚步，朝着玻璃幕墙外阳光最盛的主出入口大步走去。
厚重的玻璃门感应失灵，他用力推开。
“呼——！”
一股裹挟着砂砾般质感的、灼热到令人窒息的热浪，如同无形的巨掌，狠狠拍在他的脸上！
光线刺得他瞬间眯起了眼睛。
外面，正午的骄阳依旧毒辣，白晃晃地炙烤着大地。
空气中蒸腾扭曲的热浪清晰可见，地面仿佛在燃烧。
昨天刚下过雨，此刻湿气被高温蒸腾起来，整个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桑拿房，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滚烫无比。
陈玄阳强忍着不适，手搭凉棚，急切地向外望去。
街道……往日里这个时间点，这条城市主干道应该挤满了车辆，喇叭声此起彼伏；人行道上挤满了趁着午休出来觅食的上班族、逛街的行人、穿梭不息的外卖电动车；公交站台上更是排着长队。
可现在——空！
空旷得令人心头发毛！
整条宽阔的街道，空空荡荡！
没有一辆移动的汽车！
所有的车辆，都像被施了定身咒，杂乱无章地停在道路中央、十字路口、甚至斜插在绿化带上！
公交车、小轿车、出租车……如同一个个被遗弃的钢铁甲壳虫，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。
公交站台下，空无一人。
街道两旁的店铺，门窗紧闭。
世界，仿佛在某个瞬间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，粗暴地抽走了所有活物！
没有爆炸，没有浓烟，没有警报，没有尖叫……只有这令人窒息的、死寂的酷热。
陈玄阳呆立当场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。
他猛地想起什么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庞大的世界城商超。
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升起——仿佛这座巨大的建筑物与他之间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、难以割裂的联系。
就像是……被无形的线绑在了一起？
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“归属感”甚至“拥有感”悄然爬上心头，在这末日般的景象里，显得格外荒谬却又真实。
他甩甩头，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。
他冲向路边一辆停在路中央的出租车。
车门没锁，他一把拉开。
驾驶座上，空空如也。
钥匙还插在点火开关上，仪表盘一片漆黑。
他又跑向旁边的公交站台。
站牌下，只有几张被风吹得打旋的废纸片，连个鸟的影子都没有。
“啊——！！”
巨大的心理冲击让陈玄阳忍不住对着空旷的街道发出一声嘶吼。
回应他的，只有远处车辆被阳光炙烤发出的轻微“噼啪”声和热风呼啸而过的呜咽。
外面的高温实在难以忍受，皮肤被晒得生疼，呼吸都带着灼痛。
陈玄阳不敢久留，迅速退回了商超大门内。
那瞬间的清凉让他剧烈起伏的胸口稍微平复了一些。
就在这时，“咕噜噜……”肚子发出响亮的抗议。
饥饿感适时地袭来。
他抬头看了看通往楼上的自动扶梯。
商超的餐饮区，通常都在三层以上。
他踏上停运的扶梯，一步步向上走去。
来到三楼，刚踏上平台，就看到扶梯口旁边一个奶茶小摊，操作台上还放着几杯刚刚打包好、贴着标签的饮品，封口膜完好无损。
旁边并没有店员。
陈玄阳走过去，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杯贴着他最爱的“多肉葡萄”标签的饮品，吸管插进去，狠狠吸了一口。
冰凉酸甜的果汁滑入喉咙，带来短暂的慰藉。
仿佛这杯饮料，就是为他准备好的。
他端着奶茶，在同样空旷冷清的三楼餐饮区寻找。
很快，他找到了那家“老王卤煮”的连锁店。
店里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。
在其中一张桌子上，赫然放着一大碗刚出锅的米线，红油汤底还在微微冒着热气，配菜新鲜翠绿，筷子就摆在旁边，仿佛食客只是暂时离席去了趟洗手间。
这幅景象比完全的废墟更让人毛骨悚然。
陈玄阳愣了几秒，再次掏出手机。
屏幕上的无服务依旧刺眼。
他颓然地放下手机。
他走进这家米线店的后厨。
冰柜里还有不少卤煮好的食材：鸡爪、豆干、海带结、藕片……他拿起一个大碗，挑拣了十几串自己喜欢的，又浇上一些浓郁的卤汁，端出来坐到了那张还放着冒热气米线的桌子旁。
他就着这碗“无人米线”的陪伴，默默地吃着自己拿来的卤煮串，喝着顺来的奶茶。
食物的热量让他冰冷的身体稍微暖和了一点，紧绷的神经也在饥饿感得到满足后放松了些许。
吃饱喝足，困意开始上涌。
虽然理智告诉他现在情况诡异，绝对不能睡，但身体却异常疲惫，尤其是后脑的隐痛和之前那诡异的昏迷，都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。
他强撑着想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。
拧开水龙头，干巴巴的，一滴水都没有。
他苦笑了一下：“呵……真行。”
幸好没人看到这尴尬的一幕。
最终，他放弃了抵抗。
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一楼大厅。
他需要休息，需要冷静。
“既来之，则安之吧……”他低声对自己说，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自我安慰。
他在一楼找了个看起来比较舒适的皮质沙发，费力地推了推。
沙发出乎意料地沉，他咬着牙，使出全身力气才将它一点一点地挪到了靠近大型玻璃幕墙的位置。
这里既能观察到外面的情况，又能避开下午西晒的阳光。
他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。
然后，他侧过身，目光透过巨大的玻璃，投向外面那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世界。
街道上，那些杂乱停放的车辆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。
路旁的行道树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，像一道道黑色的伤疤，印在滚烫的地面上。
他就这样静静地靠着，呆呆地望着，眼神有些空洞。
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，大厅里的光线也随着太阳的西移而渐渐变得柔和暗淡了一些。
偶尔，他会抬起左手手腕。
那里空空如也，但他下意识地做了个看表的动作。
这个动作仿佛是一种习惯，也像是在确认时间的流逝。
他需要一块手表。
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。
或许，还需要些别的。
但此刻，他只想这样靠着，等待着……等待一个答案，或者，等待一个奇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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